雨总是下个不停。
透过微凉的玻璃,傍晚的雾气轻柔地填满了整个森林,细长的雨点从遥远的高空飘落,直到与土地粘稠的水洼上溢出层叠的涟漪,泛黄的树叶缓缓从雾与雨的缝隙中穿过,融化在自然的暮色中。柔和的灯光,黑色画笔渲染着颜料,于是一切又如它本身似乎该有那样重叠在厚重的纸张上。铅笔的痕迹被覆盖,透明的水色赋予了形体,和谐而冲突在色彩在笔尖的末端垂落,从模糊到现实,从现实直到抽象,时间也随之失去了意义,变成一种无象征的符号,暧昧地映在他的眼里,化成杯底未来得及融化的炼乳,不知不觉变得沉重。
铜版纸的彩页覆上潮湿闷热的空气,似乎是拍破了肥皂水的气泡,恍如隔世般,阿周那突然抬起头,微微睁大眼睛,似乎刚才他一直撑着下巴注视画室的玻璃门,走神前还冒着热气的杯子已经彻底冰冷,绿色的茶叶在杯底肆意伸展开来,掩埋了残存的水面。他重新低下头去阅读摄影集上的文字,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猛地合上精装书的坚硬外壳,单手捏着厚厚的书脊快步走上楼梯。
晚间时分时间的流速再次变得缓慢,只有雨声的山野退化了人的感官,回到卧室的念头刚刚浮现时也不过八点。他听见迦尔纳在浴室里洗澡,花洒和瓷砖溅落水花的声响在雨里十分遥远,又似乎就在耳边。他站在客厅的门廊上,玻璃门开了一条缝,雨和蒸腾的雾气在灯光下一股脑地涌入屋内,绿色的青苔在窗户的角落生长,落下一个朦胧的影子。他抽出桌上的纸巾,弯腰要去擦拭那斑驳的痕迹的时候,水声连同热水器运作的声音突兀地一下子全停了下来——
比起一见钟情,或许更可怕的是日久生情。
下午时雨又重新落了下来,树林和湖面都开始躁动,躁动又裹挟着平静,压抑,沸腾。
他的指尖终于也染上了颜料,粘稠却湿滑,画笔的笔杆摩挲着指节,最后重新回到了调色盘的角落。
“……你想要什么?”
连绵的雨幕中他听见迦尔纳温凉低沉的声音,像是候鸟起飞时拍打着的羽翼,彼时他也曾举着相机试图让那个瞬间定格成永恒,而一切又总是像落在掌心的雨点,最后汇集成绵长的水流,从未合拢的指缝间坠落。
阿周那吸了一口气,鼻腔间只残留着潮湿的空气和颜料的气息:“不,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说着话抬起头去,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淡,白昼与黑色的交界中一切的轮廓都开始变得朦胧,在昏暗的影子中荡漾。迦尔纳坐在涟漪的消散的彼端看着他,白色的手指夹着一根濡湿的水彩笔,透明的液体从棕色的松鼠毛向地面垂落。
那个吻也像是沾染上了雨的气息,粘稠,却并不炽烈,冷静克制,却又像是将一切带向了失控。禁忌并不是绊脚石,更像是过分浓烈的助燃剂,夹杂在雨里,汹涌的,平静的,在湿润的空气中逐渐沸腾。
“所以只有这些?”
该死。
还没用的白色纸巾伴随着喧嚣的消失掉落在地上。他在门廊里捂住额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父亲再婚时才出现在他眼前的“兄长”,遥远却又过分靠近,触手可及却又毫无半分可能。
脚步声从木制的台阶上一直到身边。
“我完事了,你去吧。”
若隐若现的声音像是夏雨中拂过耳畔的微风,荷塘里盛满了雨水的荷叶摇曳着,倾斜的一侧,透明的水珠顺着叶子的边缘“噗通”一声,砸进了水里。潮湿的指尖穿过头发缠住他的手指,他抬起头来,却在青绿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仿佛那里没有人,只是如实地折射出看向它的人自身的一切。
“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摇头。
“头疼?还是发烧?”
“我没事。”他更加用力地摇头,却在抬头时看见了更深层的倒影。呼吸似乎也随之停滞,“……不要用那双眼睛……”
雨势愈发凶猛起来,迦尔纳放弃了追问,转身关上了门廊上唯一的门缝,盛满了白噪声的室内骤然间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当当走动的钟表还清晰可闻。
湿热的手臂环绕着身体,隔着布料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往日清晨黄昏时从深林中偶然瞥见的梦境从未如此真实,却又像是在奔逸的思维编织的清醒梦里沉眠,不知何时能醒来。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逐渐蔓延,像是吃了一片新切的苦瓜,透明的汁液沿着齿缝溶解在味蕾之上,本该浓烈的口感却带着青草的气息。
“为什么要以为这是梦?”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