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笼罩在祥和的静谧之中。

灰暗的马车喧嚣着穿过重重密林,在鸟儿被惊醒雾气弥漫的早晨,骤然停在了帝都郊外的一处庭院前。一个男人匆匆跳下了马车,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周围的空气因为长时间无人问津而显得更加冰冷,吹来的风使得他在那身不太合体的外套中缩了缩脖子,凝视了几秒黑色铁栅栏后盛开的大片蔷薇,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

雾气中他沿着正中央的大道前行,庭院的规划似乎没有经历过专业的园艺师之手,花朵肆意的在泥土之中抽芽吐芳,在浓重色彩和氤氲香气中,一个人从花丛中站了起来。他们在静谧中双目相对,男人微微鞠躬以示恭敬和友好,对方脱下了满是泥土的手套,绕开花朵的根茎来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人,他整个人看上去高而瘦,白色长发在晨风中摇动,包裹着干瘪身体的皮肤没有太多血色,然而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呈现出的青红两色,此时他刚刚离开花丛,裤脚上还带着掉落的叶片和泥土,男人抿了抿嘴唇,暗地打量了一番之后主动开了口。

“鄙人为拜见殿下来访。”

“我知道了,”年轻人点点头,提着他的手套朝宅邸的方向转过身去,“跟我来。”

男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紧闭厚重门扉后,管家迎上来接下了年轻人的随身物品,男人张望着这样的光景:“莫非殿下是……”

“是我。”年轻人转过身来,“看上去你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到楼上来谈谈吧。”

 

阿周那在马车颠簸中醒来,他眨了眨眼睛,朦胧的睡意依旧纠缠着大脑,盖在身上的温暖毛毯更加加重了这一点,他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拉着椅背缓缓的坐起身来。

“醒了吗?”迦尔纳从车夫座上转过头来,“中午已经过了,要停下来吃点什么吗?”

“只有豆子?”

阿周那有些郁闷的表情让迦尔纳忍不住扬起嘴角。

“马上就要到新的城镇了,到时候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食材吧。”

“反正也只有豆子吧?”

“看上去你相当不中意这里的饮食习惯啊。”

“虽然我很想否定……”阿周那迈过围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但老实说,连续几个月都只能吃到几样东西实在令人难过。”

“说的也是。不过所幸这件事也即将有个了结,快点收拾完去下一个地方吧。”

阿周那不再说话,百无聊赖的支着头观察身边的风景。

自从他们离开帝国之后,两人不得不倚靠接手一些活计来生存,刚开始只是随手的为人除害,后来渐渐演变成了赏金猎人,索性便以此作为经济来源。但是这项工作原则上并不轻松,这一次他们为了调查某件事情已经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都颇有些疲劳和头疼。

“之后要不要去海边?”

“你想接捕鱼的委托了吗?”迦尔纳调侃道。

“不,请不要让我回想起来,”阿周那无语道,“我是指去海边休假,这次花费了这么多精力,休息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倒也不是不可行。”迦尔纳点点头,“地点你定?”

“正巧我有一个很想去的地方。”阿周那摊开羊皮地图,用手指指了指某个点,“是这里。”

迦尔纳凑过来看了一眼地图:“原来如此。”

 

宅邸里的家具物什少的可怜,年轻人带着男人上了楼梯,走廊空无一物,连一副装饰的油画都没有悬挂,他们推开正中央的房门,房间的墙壁上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地板的正中央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放在旁边,只是普通的木椅,毫无特别之处。

“请坐。”年轻人拉开其中一把椅子,自己隔着桌子坐了下来。

男人愣了半响,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高高在上的王子所服侍,他匆忙道了歉,抬起大衣的下摆坐了下来。这时老管家慢悠悠的推进餐车,为他们沏了红茶。

“谢谢。”年轻人接过递来的瓷杯,抿了一口放在桌上,这才终于抬起头和男人对视,“你想找我什么事?”

男人从对眼前光景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了看杯中的棕色液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他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有一件事想与殿下谈谈。”

年轻人心领神会,他向管家投去目光,于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头鞠了一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事实上我是鲁特公爵的长子,目前在宫廷里做史官的工作,或许接下来的话题会让殿下感到难以置信,或许我在说出这件事之后被冠上叛国罪而处死,但是——”他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不能违背我的意志。”

 

他们在下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两人还未休息,阿周那就径直驾着马车往要调查的宅邸前进。绿林环绕的这里已经年久失修,断裂的木块还挂在墙壁上,有风吹过时空旷的废墟中就会响起毛骨悚然的声音。迦尔纳坐在车上看了一眼废弃的房屋,拿着佩剑主动跳下马车,阿周那紧随其后,脚下踩过破碎的石砖,他们停在了落满灰尘的木门前。

“没想到这里已经被遗弃了……”阿周那伸手拧开生锈的门锁,迦尔纳从随身的包里摸出符文石挂在腰上,缓缓走进黑暗的大厅中。

“能找到什么吗?”

“或许翻翻书房会有什么收货吧……”阿周那抬头看见头顶悬挂的铁制蜡烛架,“但是以这样的情况,恐怕线索又要断了。”

“这样的话,只能和报酬说再见了。”

“我会尽量避免的。”阿周那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发现吗?”

他环视眼前的景象,然而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不由得转过身去寻找同伴的身影。

“迦尔纳?”

迦尔纳站在不远处,他似乎出神的望着什么,以至于长时间的保持了沉默。

阿周那朝他走去:“你发现什么……”

他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块墙壁,尽管表面的壁纸已经有些剥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到上面画着什么。

那东西过于令人熟悉,还不如说令人难以忘怀。

那是一块用红色颜料涂抹的图腾。

 

在男人的一番长篇大论中红茶已经见了底,年轻人端正笔直的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直到男人停了下来,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窗外响起晨鸟的啼声,他放下手中的瓷杯,男人的目光追逐着他的动作,用手摸了摸鼻子。

“殿下……”

“你想让我做什么?”

男人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

“我认为新时代必须到来,所以我想请求殿下接受这份力量。”

“父皇的?”

“是的。”

“然后呢?”年轻人问道,“这个帝国该交由谁来领导?”

“我会领导它。”

“篡位吗?”

“从结果论上看来的确如此。但是我的夙愿是建立真正的秩序,不是一人统治的永远,而是朝代更迭,新的变革到来,古老的过去消逝。统治人类的不应当是‘神’,而是人类自己本身。”

“那么百姓呢?”

“在殿下您看来,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男人起身为两人添了茶水,又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滔滔不绝,“究竟是自己所认为的幸福就是幸福,还是被强加的幻觉就是幸福?”

年轻人没有说话。

“现在的陛下倚靠神赐予的力量,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变成唯一的绝对,没有人能够反对,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活着始终没有过自己的心,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是陛下所说的、所期望的那般进行。那么殿下,您觉得这样真的合理吗?”

“诚然,你说的的确都是正确的。”年轻人看向杯中深色的液体,“但是我实在不能认为我们有能够战胜他的胜算,这只是以卵击石的行为,毫无意义。”

“关于这点我已经有了眉目,请殿下大可放心。”

“也就是说——你也有充分的手段可以避免我在得到力量之后改变主意了吗?”

 

“所以你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图腾的存在?”阿周那一面用符文石照亮墙壁,一面询问迦尔纳。

“他当时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后来行动之前某次面谈时,你的父亲才说那是因为他出去旅行是无意间发现的,在身体上留下图腾的纹身之后,他就立刻发现了父皇——也就是之前的银狼的谎言。”

“那你呢?”

“我早就知道,不如说我不会受到他的影响。”迦尔纳伸出手去抚摸墙壁上的纹路,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银狼的力量,图腾的效果也不会再对他起作用。

“但是父亲是如何接触到图腾的?他有和你提到过吗?”

“似乎是接触到某个特殊宗教的样子,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好奇心,所以就纹了他们特殊的仪式图案。但这也是悲剧的开端,因为他在回国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发生在这个国家中的事情。”迦尔纳回过头看向阿周那,“我们没办法反抗皇帝,即便我能够分辨他的谎言……”

“因为杀不掉吗?”

“银狼的力量是赐予‘王’的力量,换句话来说只要他在王座之上,我们就无法用任何办法伤到他的一根毫毛。所以到最后都是一场巨大的赌博,我们不得不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制定一个计划。”

阿周那皱起眉头。

“但是,迦尔纳,他难道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诚然,只是我选择了民众。”迦尔纳和他视线相对,“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称得上高尚的事。”

“所以之后呢?母后没有说过些什么吗?”

“因为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和其他人都一样,是被蒙蔽了的存在。”迦尔纳垂下了眼睑,“实在是令人遗憾。”

 

红色的蔷薇在群青色的夜晚中吐露芬芳,透明的露水沿着蜷曲的花瓣滚落,年轻的妇人身着单衣披着斗篷匆匆溜过无人的花园。此夜帝国之王已经殒命,民众从美妙的梦境中惊醒又睡去,独留她仍然在这里徘徊。

角落里黑暗的房门紧闭,门板被用铁钉封死,即便她想要做出些什么努力,也会在完成之前就被巡逻的卫兵所发现。在花朵的注视中她拉着斗篷的领子,拼尽全力抑制住自己过激的呼吸,房间的深处响起铁链敲击的清音,这让妇人猛然扒住了木板,尖刺扎进她柔嫩的手掌,红色的血液顺着木头的纹理流淌。

“迦尔纳……”

她的嘴唇几乎就要贴在两扇门的缝隙上。铁链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然而没有人回应她,也不可能回应她,他们隔着一扇无比脆弱的门,却连基本的交流都无法完成。

从遥远的走廊里响起步兵的铠甲声,妇人向着幽深的黑暗张望,她急切的回过头来。

“我恳求你……”

房中铁链移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木制的门扉突然轻微的摇曳了一瞬,但是她已经能够肯定自己想见的人就在自己的正前方。此时此刻,他们隔着狭小的缝隙眺望彼此,对方在等待着她的话语,又同时在担心她是否会被卫兵所发现。

在这个发生了平静的巨大变动的时点,任何想要接近银狼施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当做是危险的旧派而清除,他们都很清楚这点。

“如果以后你回来了,请一定不要躲着我……让我见见你……”

她的声音仍然在耳畔回荡,消失在花丛深处。

 

“但是图腾和我们调查的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关系?”阿周那伸手理了理碍事的刘海,提着符文石向大厅的其他地方照去。

“无论是不是巧合,先看看别处再说吧。”迦尔纳从墙壁前站起身,朝着阿周那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上落满灰尘的石台阶,大理石雕刻的狮子已经断了鼻子,时而有风传堂而过,墙壁上翻起的墙纸发出单调的声响。走廊上展示用的瓷瓶摔碎在地,房间的门已经腐烂,金属的把手埋藏在地面凹陷的泥浆中,他们发现了一个类似于密室的地方,阿周那无意间才发现他们的脚印下露出的图腾的痕迹。

“迦尔纳,你看这个。”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抹开地面上的灰尘,让图腾的模样更多的显露出来。

迦尔纳将一本残破的书籍塞到他的身前:“刚才在书架上发现的,我想和这应该有什么关系。”

“这个是?”阿周那接过那本感觉一用力就会散架的旧书,吹掉封面上的灰尘,“这是……”

“似乎是某种宗教的经书。”

“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假设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了。”阿周那说道,“既然你说过我的父亲是接触到某种宗教,那么说不定这本经书就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他翻开黄色的书页,手抄的字迹在灰尘中逐渐显露,异国的语言记载着他们的起源与信仰,阿周那草草的阅读了几页便再度找到了更多的图腾。这些图腾他都有记忆,那时在鲁特的密林中他已经一一研究过,此时再看反而让他理解了当时那样布局的原因。

“原来如此,不同的编排顺序有不同的作用吗……”迦尔纳在他身边提着符文石感叹道。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得不佩服你。”阿周那叹了口气。

“为什么?”

“你能够平静的看待这件事。”

“因为是我选择的路。”迦尔纳也蹲了下来,伸手拉过阿周那的手掌,“我选择了保护这份‘神权’,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想要隔绝我与别人的接触,我也毫无怨言。”

“但如果是有人想让你离开那里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迦尔纳露出微笑,“银狼的力量被削弱时所带来的兽化反噬十分严重,事实上当时我已经没有现在这样明确的自我意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清除掉对这份力量充满欲望的人。”

他顿了顿,又重新开口。

“所以这点我要感谢你。”

 

帝都在剧变之后再度迎来宁静的清晨,雾气缭绕,皇后的宫前停放着黑色的铁马车,士兵静默的并列两排站着。

从遥远的大殿中走出一个人,白色的布遮挡了下半个脸,包裹住他的全身,刻画着图腾的铁链缠绕着脖子,从正面而下缚住了两只手,下方垂着颇有些重量的铁锁。在铁链敲击的声响中他静默的走向马车,钻进狭小的空间,内壁上亮起符文石一样光辉的图腾,裹着披风的妇人在不远处凝视着,她绞紧了手指忍耐住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在最后一道曙光中,马车门被关闭,伴随着车夫悠长的吆喝声,骑兵挥起了马鞭,于是黑色的队伍在洁白的大理石岩上飞奔而去,消失在茫茫雾海中。

 

回过神时,阿周那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将迦尔纳抱在了怀里,他重新生长出的人类耳朵紧贴着他的脸庞,温暖的气息在脖颈间流动,迦尔纳怔愣了两秒,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还要调查吗?”

“我想我们稍微有些偏题了。”

“说的也是,这个人似乎和这个宗教并没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我并不想再追究这件事。”阿周那看了一眼手中的古籍,“事到如今,也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

“是吗。”迦尔纳注视他把那本书塞进了破旧的书架,“再到别的房间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我唯一没有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迦尔纳。”阿周那朝迦尔纳离去的背影说道。

“什么事?”迦尔纳停下来,回过头望着他。

“在杀了第四王子的夜晚,你当时是想做些什么吧?”

迦尔纳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我觉得你不会很想知道这件事。”

“但我现在想知道。”

“等回到马车上再说吧,因为稍微有点长。”

 

六月的鲁特森林绿意盎然,数十米高的树木中尽管没有群鸟的吟唱,但却充斥着夏日特有的暖意,尽管迦尔纳受到了银狼力量的侵蚀而长出了狼的耳朵和尾巴,人类的耳朵已经消失,但是他还抱有尚且清晰的意识。

那时他正在阳光的附近享受着充分的温暖,天然的警觉使迦尔纳下意识的偏了偏身体,一根小小的弓箭便扎进了身后黑色的树干。透过箭身的做工,迦尔纳已经分辨出那来自遥远的皇家,不远处的灌木晃动了一下,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他无奈的站起身来,无论如何,既然入侵者已经到来,那就不得不做出自己应当做的事。

透过吹来的风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气息和所在地,银狼的力量带来的超强视觉使得他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找到了拙劣的隐藏在灌木后的目标,他绕开巨大树木的根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灌木又晃动了一下,对方已经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开始慌乱,有靴子踩踏落叶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逃跑了。

然而被看到了的事实本身没有改变,无论如何,迦尔纳还是跟了上去,他绕了小路,随着时间流逝,天色逐渐变暗,目标也终于体力不支,隐藏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壁之后。

不得不说对方的运气很好,迦尔纳料想皇帝也不会将图腾的事情公之于众,以至于看到石块上的图腾之后他有些惊讶,只能小心翼翼的避开那无机质的物体,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他追到现在的人面前。

“哇——!”果然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看上去有八九岁的样子,一见迦尔纳出现便飞快的跳了起来,挥舞着一把匕首便冲了过来。

然而作为他的对手来说还太过于软弱,迦尔纳稍微侧身便躲开他的所有攻击,最终他捏住了匕首的刀尖,将那危险的东西折断了。

看到眼前异样的光景时男孩还有些惊讶,他后退一步,伸手就要去摸背上的木弓,结果也被迦尔纳一样不落的伸手夺了去。

“你是谁!”最后的防身手段眼看已经失去,男孩猛地大喝一声试图虚张声势,他一面退后,一面用眼睛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什么周旋的余地。

然而迦尔纳已经眯细了眼睛,俨然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样子,他们在阴沉的夕阳中对视着,直到天边冷不丁响起一声惊雷。

“别过来!”男孩随着雷声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差点变调,一滴雨水落了下来,掉进他的脖子,他受惊一般的跳了起来,结果脚下一滑,迦尔纳还未做出反应,他便已经摔了下去。

 

再次找到那个身影时,他浑身都是土,躺在落叶堆中失去了意识。迦尔纳张望着有变大趋势的夜雨,还是将男孩抱回了自己居住的山洞。

所幸的是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也不必下杀手,只是有必要清除对方的记忆。他难得找了些木柴升起篝火,男孩在干草堆上一直到清晨才醒来,在此之前迦尔纳已经透过他的装束和武器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捏着皇家印记的皮带在火光下反复查看,也实在没能明白为何这时他会出现在这里。

关于这点他无法通过对话来询问对方,迦尔纳姑且在清晨翻出些陈旧的果子塞进男孩的怀里,面对许久未见过的人类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暂时坐在一边观察对方的情况。

“你是谁?你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和好奇心,前夜的戒备已然消失殆尽,此时他甚至大大咧咧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我叫阿周那,是帝国的第三王子。”

尽管迦尔纳很想提醒他这样随意公开自己身份的行为十分危险,他抽出一根树枝,在洞穴的土地上写出仍然记得的几个文字。

“为什么要写字?你不能说话吗?”阿周那一边说着,一边阅读着迦尔纳写出的话语。

“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兄长带我们来打猎,但是我迷路了。”他叹了一口气,“我想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大概是被算计了。”

“为什么?”

“皇族也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吧。但是你又是谁?昨天误判朝你射箭是我不对,但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你想死?”

“你说得有道理,我还要感谢你救我回来。”阿周那起身,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作为回报,我允许你可以提出一个愿望。”

迦尔纳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然后摇了摇头。

“你、你笑什么!”阿周那涨红了脸斥责道,“这种机会可是很少有的!有什么愿望就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的愿望就是在这里生活。”

“但是你不会觉得孤独吗?在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阿周那说着环顾四周,他皱着眉头露出微笑,“不过一个人的话也挺好的。但我要你提出的不是这样的愿望,你能明白吗?”

迦尔纳点点头。

“不过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了……”阿周那突然凑近,“你的头上是什么?昨天我也一时没看清楚以为是什么动物……这是——耳朵!”

他一声惊呼,让迦尔纳捂住了差点被吵破的耳朵,阿周那十分愧疚的向他道歉,他脱下身上的小斗篷盖在他的头上。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我吵到了。”阿周那很是得意,“但是你那个究竟是什么啊?真的是毛茸茸的耳朵吗?”

他挠了挠下巴,脸上藏不住坏心眼的笑:“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啊……”

迦尔纳望着坐在一边捂着脸的阿周那:“你还好吗?”

“还好。”

“所以我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并不完全是这样,”阿周那红着脸从手掌中抬起了头,“只是觉得嫉妒。”

“你嫉妒的点还真是奇怪。”

“你不要再说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你小时候很可爱。”

“迦尔纳!”

过了半响。

“还要继续吗?”

“呃……”阿周那皱起了眉头,“简略的说一下吧,详细的……还是算了。”

“也并没有多复杂,”迦尔纳说道,“那之后我送你离开了森林,当然我无法离开图腾的包围,所以剩下的路程是你自己走的。”

“你消除了我的记忆?”

“是的,以你的情况来看,知道我的存在恐怕也是个危险的把柄吧?”迦尔纳拧开手中的水袋,“至少你的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的也是。”阿周那一阵苦笑,“各种层面上来讲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的确。”

迦尔纳一扬马鞭,他们在旷野上扬尘而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