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阿周那果断否决了医生的话,“那只是难民之间散播的恐慌性谣言而已。”

医生环抱起双臂。

“那么我问你,你觉得不可能是你客观上觉得不可能还是主观上觉得不可能?”

阿周那咬着下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医生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挠了挠自己的鼻子,然后像是叹息似的推进了话题。

“好吧,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高层对这个‘谣言’实际上很感兴趣,这足以证明这件事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我想你哥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要问你你觉得治疗迦尔纳这件事很重要吗?”

“高层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制造有同样效果的机器人不会更好吗?”

“这是成本问题,毫无疑问现在人这种东西并不值钱。”医生摊手,“机器人的精密零件光是制造就需要顶尖的机器和材料,同时还需要大量的学者去设计电路,去编写驱动它们的程序,光是重力程序在几十年前才有所突破,除此之外还有光学程序,更何况运行这些程序还需要相应的硬件内存,即便是从长远角度来看,改造人类也远比制造机器人便宜得多,这就是APE的本质。”

“那么给人类洗脑就会降低成本吗?”

“是的。”医生强调道,“在百年以前洗脑技术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发展,更何况这项技术的进步依托于人类之间的争斗,我们已经争斗太多年了。以我在APE的医学院学习时了解到的内容来看,APE并没有满足于当时的洗脑技术,他们仍然每年在类似的项目上投入大量的经费,我想你也察觉到这几年我们收留的难民已经越来越难以摆脱之前被精神控制的影响了。”

他停下来吸了口气,无视阿周那有些复杂的表情继续往下讲。

“通过精神控制掌控一个人类,不仅仅绕开了机器那些复杂的技术壁垒,而且这些人类还可以轻易的混入任何群体而不会引起怀疑。我说这些尽管听上去很不人道,但我想这些已经足以证明这个传言确有其事。那么现在,你仍然想把迦尔纳留在这吗?”

阿周那知道医生话里暗示着什么,他知道迦尔纳的确会变成一个麻烦,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他不能就这么把他就这么弃之于不顾。

“你要想留下他也至少和我说点理由,我想在我死的时候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医生重新回归他日常插科打诨的状态中,而这很大一部分程度上缓和了病房内沉闷的气氛。

“我不能不管他。”阿周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在医生如此坦诚的份上他也很难再像之前那样掩盖自己的想法,“不是客观的,是我主观的,你之前没有见过他所以你不清楚……但你要知道迦尔纳原本是意志非常强大的人。”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兄弟情深情节呢。”医生夸张地用惊讶的表情耸耸肩。

“我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阿周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好奇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迦尔纳过去即便被酷刑折磨也绝不会违背他自己的意志,所以我很难想象APE到底做了什么,而这也让我觉得没办法把这件事丢到一边,因为这同样关乎到我们每一个人。”

“好吧,至少这理由我可以接受。”医生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迦尔纳,“如果按照你的说法的话,我想他被标记和被洗脑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鉴于你哥现在没有任何omega该有的生理反应,我们已经可以排除这个标记是为了解决热潮期用的。当然我之前也检查了该检查的部分,而且这个齿痕非常的整洁,这证实了这并没有什么万众期待的激烈抹布雷普情节,”他无视了阿周那的视线,继续在这位基地最高负责人的忍耐边缘大鹏展翅,“所以很有可能这个标记是居于被精神控制状态下的‘你情我愿’留下的,当然也不排除是像现在这样无意识状态下弄的,而这么做的目的我想要么是为了加强对他的控制,要么就是纯粹为了能够精密地掌控他的精神状态。”

“那么你的意思是现在链结断裂对他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吗?”

“这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我必须在他醒着的时候才能检查他的精神状态,然后如你所知我们现在不得不给他注射镇静剂来维持短暂的岁月静好。”医生晃了晃身体来缓和站了许久后的僵硬,“我明天会检查他的情况,今晚还是再给他来一针让他继续睡着吧,结果出来了我会叫你。”

 

到了第二天,阿周那照常处理了基地内的各项事务,之前行动中损失了不少士兵让这里的防御变得有些岌岌可危,而他在安抚其他人的情绪的同时还得兼顾前一天带回的这批难民,并且还得为他们联系其他辖区安排他们今后的居住地以及来往的接送行程。等到他终于忙完这一大摊子麻烦事,医生的电话仿佛是猜到他闲下来了一样及时地响了起来。

于是阿周那又风风火火的离开自己的房间赶到那间特殊的隔离病房,医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并且颇为随意的向他挥手。

“他什么情况?”阿周那省略了不必要的开场白,在医生拉来的另一张椅子上落座,同时他看见迦尔纳正注视着他,而他的神情仍然和过去的他相差甚远。

“简单来说,我认为他的人格被彻底破坏了。”医生砸吧了下嘴,从旁边拿过还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抿了一口咖啡,“这根本不是普通层面的洗脑,看来APE又在这方面的研究突飞猛进了。”

“破坏人格?”阿周那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就是字面意思。”医生摊手,“总之他现在应该是把自己当成机器来看待了,而且严格地说,他现在就连自我的意识都不复存在。”

“你的意思是APE通过洗脑把他直接变成了一副空壳?”

“也不尽然。”医生思考了半分钟如何将这个现状更加简单易懂的解释出来,“人格并不能简单的被从人类身上剥离,APE做的更接近于在大楼中心引爆一颗核弹,现在他的人格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在阿周那准备开口前他又突然补了一句。

“其实说破坏也不完全正确,我个人觉得用‘毁灭’来形容会更加恰当,因为现在我认为他的人格只剩下一些残渣了,至少破坏还能留下点可以拼回去的碎片,你懂得。”

“这意味着我们没办法治愈他吗?”

“我觉得你在打算治疗他之前最好先了解全部的情况。”医生放下杯子抬眼看着阿周那,“比起治疗几率,现在你能理解迦尔纳所处的状态吗?”

“好吧。”阿周那叹了口气,“我想我应该还没有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嗯,挺好。”医生点点头,“现在我会详细地告诉你我的结论,之后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在他们的对话重新开始之前阿周那看了一眼仍然醒着的迦尔纳。

“这样放着他没事吗?”

“他不会对你的话产生什么反应的。”医生同样看向病床的方向,“他们被设计成这样了。当然没准这个话题我们开瓶酒再谈会更好。”

阿周那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决定听从医生的提议,他从椅子上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迦尔纳,从那双眼睛里仍然感受到的是之前那种毫无杀意却又在思考如何杀了他们的神色。

“我们最好给他打了镇静剂再走。”他不由得说道。

“我赞成。”医生看了一眼迦尔纳之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最后他们给迦尔纳打了镇静剂,将隔离病房能上的锁全部上了一遍,忙活了快半个小时才返回阿周那自己的房间。

进门后医生在阿周那开口前便毫不客气的在沙发上坐下,阿周那脱了身上的军装外套,他从柜子里拿出之前储存在那里的酒,又从冰箱里舀了些冰块放进两个玻璃杯,然后把它们都放在茶几上,把棕色澄清的酒液倒进了杯子里。

“我想这里你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了吧?”他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把它放回桌上,“所以他现在的人格还有复原的可能性吗?”

“很难说。”医生早就一口喝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他拿着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靠着沙发背摇晃杯子,听着里面冰块敲击玻璃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我说‘毁灭’更贴切是有原因的,之前的洗脑手段大多数将被洗脑者的人格用各种折磨破坏,并且给他们创造一种新的人格,或者是让他们因为过大的压力选择主动分裂出一个洗脑者想要的人格,这些洗脑在现有技术上是可逆的。而这次APE所做的并不是这样,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把迦尔纳的人格破坏,而是把它彻底碾碎殆尽,再通过心理暗示的手段把剩下的一点残留藏起来。

“打个比方说人格是个鸡蛋壳,过去的洗脑只是简单地把鸡蛋壳敲碎,尽管受力点那一部分碎的严重,但剩下的是面积比较大的几部分,还能勉强拼成一个蛋壳。而APE在这个实验里所做的,是把整个鸡蛋壳全部压碎成粉末,当然这些粉末可以当成彻底消失来看待,没压碎的只有很少一点残渣。现在我解释的内容你能明白了吗?”

“我能理解你说的。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是通过什么方法达到这种结果的,以前洗脑还会包括暴力……”阿周那随着医生抬起一只手的同时停下了自己的发言,对方看着他露出笑容。

“不需要这么多复杂的东西,药物和心理暗示就够了。”他说着摸了摸下巴,眼睛盯着自己身前的酒杯,“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具体方法和过程的。而且你也没必要纠结于迦尔纳的意志力的问题,这种洗脑是不需要意志力的,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保持了半分钟的沉默,然后阿周那放下了自己的杯子。

“你之前说他没有自我意识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问道。

“字面意思,我研究了他的大脑情况和那个植入的芯片,可以说他现在是终极失忆状态,”医生知道阿周那肯定又打算追问他失忆的情况,“不是普通的那种失忆,你现在可以把他当成是唐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所有关于他是人类的经历已经全部从他身上抹除了。

“普通失忆的人还会知道怎么说话怎么进食,而迦尔纳就连这些记忆都没有,简单来说他完全没有‘认知’的经历,这从根本上摧毁了他的自我意识。而那个芯片的用处是控制他认知记忆的积累,并且用既定的程序让他能够依靠它来行动,里面还包括了所有他用得上的杀戮知识,直接代替了所谓的学习过程。一开始我本来是打算把芯片取出来的,但现在我担心我这样做之后他甚至连行走都不会。”

“那么按照你的说法来看,比起修复他的人格,或许帮助他建立新的人格会更好?”阿周那问道。

“这也是有难度的。”医生耸肩,“我们能想到的APE也能想到,他们除了芯片还用了药物,调整他的激素水平,抑制他的所有生理反应,omega的生理反应也算之一,但这么做主要目的还是让他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也没有任何主动的念头。他们的整个洗脑过程是非常彻底的,以至于我都觉得主导这个项目的人可能是个偏执狂。如果你说抑制生理反应同样会导致身体故障的话,我想你也不必追问了,因为最好的答案是‘他们一开始根本没考虑过被洗脑者的身体情况’。疯狂的说,他们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在大量的被洗脑者中找出能够承受这些改造并且没有发生病变的个体,并且利用这个个体他们可以量产更多更稳定的‘机器’。”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而且我认为这么做的成本比费半天力气设计机器人低多了,批量洗脑做起来一点都不麻烦。”

“那么我们在重建他的人格之前还得调整他的生理情况,让他回到正常人的程度……”阿周那皱眉,“你能做到吗?”

“这也不是不能。”医生摊手,“只不过有些药物这里没有,以及这么做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APE某些药物是过量使用的,如果我想要调整他的情况恐怕得比正常速度更慢才行,否则我们在重建他人格之前他的身体就会崩溃。”

“所以他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吗?”

“很遗憾是这样。而且本来我考虑过改掉芯片里的代码让他重新开始积累认知记忆,不过看到他的化验单之后,我可以肯定我这么做可能会导致他激素紊乱。”医生耸肩,“但我会想点别的办法让他现在这段时间里安静下来,毕竟一直用镇定剂也不是个事,而且这些药还是留下来用给其他受伤的人比较好。”

医生说完后沉思两秒突然又笑了起来。

“我也实在不想在接下来半年内一到隔离病房就看到什么字母圈典型play著名场景。”

“你……”阿周那想说点什么最后又只好闭上嘴把话憋了回去,他在酒精气味的包裹中思考刚才了解到的事情,并且意识到他们说了这么多也只是讲了初步的内容,“话说回来,我们重建他的人格真就只是让他积累认知记忆这么简单的吗?”

“嗯——”医生摸了摸下巴,“我看上去像是专攻心理学和哲学的吗?恐怕这个问题我们得从人类自我的本质谈起,不过对不起我对哲学不感兴趣。”

“好的,我知道了,之后我会找点哲学的内容看看的。”阿周那制止了他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滔滔不绝的吐槽。

“如果你想治疗他的话,我觉得我们还需要做一件事。”医生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我们需要找个信得过的alpha重新和他建立链结,以便于我能更加准确的判断他的情绪和生理变化。顺带一提虽然我也是alpha但我拒绝这么做。”

“我想并没有人会答应这件事。”阿周那透过酒精的气味甚至闻到自己散发出的带着苦恼意味的信息素。

“不,你,就你。”医生迎着阿周那锐利的视线淡定摊手,“你要想治疗迦尔纳,那么和他链结的最好人选就是你,恰好你也没有标记其他omega吧。嗯,nice乱伦,不过不用担心,现在没什么人介意这个。所以你做出你的决定了吗?”

“我需要考虑一下,不是现在。”阿周那回到冰箱里重新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点冰块,“所以我们说到现在,APE想要做的这个‘杀人机器’到底是什么?”他回到沙发边坐下,“剥夺人类的自我意识,让他们像纯粹的机器一样行动?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医生点头,“我还觉得这个想法挺前卫的。你想想看,人类的所有背叛与倒戈都出自于人类的自我,而APE直接把它拿掉了,让这些人不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却同时又能在杀人或者是执行他们被要求去做的行为时做出自己的‘选择’。没有情感,没有自我,进而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动摇他们的行为,也同样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任何的感觉,这基本免疫了任何情况下的‘话疗’,而且必要时芯片还会完全切断他们对语言的理解。这些基础上更棒的是还没有痛觉,在这个机器彻底崩溃之前这个机器会一直一直杀戮下去,不会因为任何自己身体上的损伤而停下他们的行为,还有比这更棒的‘杀人机器’吗?”

“那么UTO高层对这类人感兴趣是因为——”

“人的本质是一样的,大家没有谁比谁干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