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应该是一次策划周全的突袭。
阿周那举着步枪小心谨慎的在昏暗的通道内前进，嗅着空气中混杂的信息素的味道，抬脚跨过地面横躺着的尸体，他在朝着汇合地点前进的同时也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行动之前他和情报部门对这个所属APE的基地做了详尽的调查，并且敲定行动方案的时候也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做了预估和规避，一定的伤亡是情有可原的，但是眼下，透过无线电传来的消息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失去的人太多了，阿周那强行压制自己内心逐渐弥漫的不安和焦虑，同时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水平是否保持正常，他难以让自己不去思考这之中是否存在着什么猫腻，但他警告着自己现在他需要的不是追究问题，而是想办法从这里脱身。
在他停在一个墙角试图观察走廊上的情况时，一种莫名的预感驱使他转过身，几乎是完全凭借着本能，他用步枪的枪身挡住了昏暗中闪着寒光的匕首刀刃，并且在那个瞬间抬脚把袭击他的人一脚踢飞，使得对方的身体猛地撞上了几米外的墙壁，像是个破烂的人偶一样摔在地面上。这回阿周那才看到他刚刚挡住的是一把在制造疼痛和放血上绝对优秀的匕首，他暗自在内心松了口气，猜测刚才应该弄断了对方的肋骨，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举着枪打量对方一番。
尽管眼前对方身上的衣服全部是深红的血迹，但阿周那仍然看出了那是APE的军服，他可以肯定在那个瞬间他几乎要扣下扳机，然而当那个士兵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从地面上爬起身时，阿周那突然有一种全身血液都开始凝固的错觉，他看到对方白色的发丝，以及熟悉的五官，并且辨认出那是他失踪数年的兄长，而对方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更是感到毛骨悚然。
那绝对不是迦尔纳，阿周那的心跳逐渐变快，以至于他几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并且发觉自己的气味在暴露他的恐慌。他看到对方重新站起身来，刚才的那些战斗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似的，迦尔纳重新举起了匕首，那双平静的青色瞳孔审视着阿周那仿佛就像是一个屠夫在考虑如何高效率的宰杀一头牲畜。
阿周那倒吸了一口冷气，端着步枪缓缓后退，试图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他对眼下的情况感到混乱——迦尔纳不可能做出加入APE的事，除非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时他突然理解了自己为何在迦尔纳袭击之前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他都完全没有闻到任何一丝属于迦尔纳的气味，即便他们已经多年不见，但阿周那可以发誓他绝对不会认错迦尔纳的信息素。他怀疑这是否与迦尔纳当下所展露出的异常有关，而迦尔纳此时并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他在瞬息之间和阿周那拉近距离，即便阿周那射出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胳膊他也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灵巧的别开了他的枪身，让那些子弹倾泻在走廊金属的墙壁上。他的匕首在空中划过冰凉的光芒，阿周那后退飞快的躲过迦尔纳的攻击，并且意识到自己差点被割喉。
“迦尔纳！”阿周那再次用步枪弹开他的刀刃，他踢向迦尔纳的腿让他失去平衡，然而迦尔纳迅猛的攻势并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他的所有攻击都让阿周那感到难以招架甚至为此产生了死里逃生的侥幸，然而迦尔纳却在整个过程中从未流露出任何一丝明确的杀意，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机械般的执行和计算，仿佛杀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和意图就能轻易行动。
阿周那试图说服迦尔纳让他停手，他怀疑迦尔纳是否是受到了什么洗脑，但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意识到迦尔纳根本不会听他说什么，甚至于他到现在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哪怕是被他甩到地上他都没有哼过一声，而是迅速的爬起来不择手段的继续和他缠斗。于是眼下阿周那改变了策略，不再以保守性的策略来应对迦尔纳——即便他也并没有什么机会采取真正意义上的保守性策略，他以对角线的位置分别两次成功敲晕了迦尔纳，在接住对方因轻微脑震荡而失去意识的身体的同时，阿周那把他的手用手铐拷在身后，那把匕首被他踢得远远的，此时他才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并且感到浑身都被疲惫所包围。
回程时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阿周那在车上看到外界晦暗的天空，以及地平线上玻璃罩包围中斑斓的人工都市，迦尔纳盖着他的衣服蜷缩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因为阿周那上车前又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的缘故仍然保持昏睡。
阿周那低头凝视自动驾驶的操作界面，他重新开始思考之前的疑问，在此之前他和迦尔纳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不算是太坏，毕竟他们处于同一阵营，和同样的敌人作战。百年以前的人道主义者们并不知道当世界终于开始逐渐走向毁灭的同时，人类会如此地舍弃这些原本属于他们的宝物。最开始是垄断企业，然后是集团，每一个人类从出生的一切都被他们所饲养，被他们榨取养分，思想到身体被完全的控制，最后产生了极权组织，在APE开始存在的瞬间，他们就失去了一切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就连所谓的第二性别也是APE研究的产物，尽管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探索如何向更高级的生物进化，但最终在产生所谓更优秀的alpha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加低级的omega，而另一部分分化失败的则是接近普通人类却又有所不同的beta。毫无疑问，在APE管辖下的世界里alpha的确拥有种种特权，而相对的，omega也被剥夺了比普通人类更多的权力。
在这种情况下，APE严厉打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反抗行为，最终在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之下仍然建立起了和他们对抗的组织UTO，而这也是阿周那和迦尔纳所属的组织。UTO比起APE的历史来说要显得稚嫩，他们的所有科技水平并不及高度发展的APE，生活条件也比人造都市要落后许多，但当阿周那决定叛逃并且来到这里后却感到之前盘踞在他内心的愤怒和一切其他黑色的情感终于平息下来，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迦尔纳加入这个组织的时间比阿周那要早很多，当然阿周那也很清楚这之中的原因，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些事拿到台面上来讨论过。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有数次共同作战的机会，阿周那认为那时他们的关系是类似于一种合作兼竞争式的，不至于到普通兄弟之间那样亲密，却也同样比朋友更加接近。
他记得迦尔纳应该是在他们和APE的某次作战中失踪的，他们本以为他在战斗中牺牲，但是阿周那从未想过会在几年后的这种情况下遇到迦尔纳，而他现在可以肯定APE一定对迦尔纳做了什么。
抵达基地后阿周那把迦尔纳带到了医疗部门交给负责管理的医生，对方在看到迦尔纳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毕竟他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阿周那还有一个兄长，更不认识迦尔纳，直到他追问为什么要特意把一个俘虏送到这里的时候阿周那才开口坦白，并且收获了医生的一个“WOW”的表情。
“怎么了？”阿周那有些不舒服的反问他。
“没怎么，有点小惊讶。”医生不正经的打趣着耸肩，“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孤家寡……我开玩笑的。”
阿周那收回他带着杀意的视线，重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迦尔纳，他安静地闭着眼睛，白色的睫毛在他呼吸时微微颤动，沾着血液的头发已经凝固打结，干涸的血痕蹭脏了他身下的床铺。
“我建议你最好把他捆起来。”阿周那思考了一小会后说道。
“捆起来？”医生一脸迷惑，“我记得你刚才说他是你哥吧？”
“是的。”
“那现在又说要捆起来？”
“是的。”阿周那加重了语气，“我认为他被洗脑了，他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了。”医生耸肩，熟练的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两副电子手铐，把迦尔纳的两只手分别铐在病床的两侧，“好了。”
阿周那不由得叹气。
“你先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吧，我觉得迦尔纳并不是能轻易被洗脑的人，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出了什么问题。我要先回去和上面报告一下这次的结果，还有这次的行动有不少受伤的人，我得去调配物资。”
“Okey-doke.你先去吧。”医生愉快地挥了挥平板电脑向他告别。
于是几小时后忙完一打工作刚刚回到房间打算休息的阿周那被医生愤怒的电话叫回了病房。
“怎么了？”阿周那抵达了医疗部门的入口，看见几个护士和医师正在收拾地上的狼藉，旁边还有一个裹着绷带的医师坐在病床边，他随即感到一阵不妙，便急匆匆的拐进了隔壁的专用隔离病房。
果不其然迦尔纳在里面，只不过被套在一件白色的拘束衣里五花大绑似的捆在床上，医生正拿着手枪全副武装恶狠狠地盯着阿周那。
“你还好吧？”阿周那过了半响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如果你说是给你哥清理伤口时我的部下差点被杀，也包括连我也差点被杀算是还好的话。”
“呃……”阿周那看向迦尔纳的方向，对方仍然安静地保持睡眠，和他上一次离开时并没有多大变化，“我错过了什么吗？”
“是错过挺多的。”医生把枪重新装回胸侧的枪套，“你离开之后他醒了，然后他差点挣断手铐并且用头槌招呼了我的部下，还差点用手术刀把他割喉。还有你要说他手臂上的子弹的话，那是你哥直接用手指把它抠出来的，这位狠人把其他想帮忙的人都吓跑了，连同医师和其他伤患的士兵，挺好，现在愿意接近他的就只有我和你了，真是不错的组合，我甚至想开瓶酒庆祝一下。”
“上班期间不能喝酒。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冒着生命危险摁着他打了镇静剂。”医生叹了口气，“幸好电子手铐有电击的功能。”
“抱歉，你刚说什么？”阿周那挑眉。
“就算你听见了我也不会道歉的，我打针的时候差点被掐死。”医生回击。
“所以你现在检查他的具体情况了吗？”
“检查了。”医生耸肩。
“有什么发现吗？”
“血检结果有些还没出来，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能说的。”医生掏出平板电脑，“身体表面伤口这些就跳过吧，讲了没什么意义估计你也不想听。首先你哥是omega，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我知道。”阿周那点头。
“他被标记了，很巧的是我把标记齿痕发给了尸体部门，对方也找到了那个alpha，是你上个月打死的APE的一个长官。”医生说着嘟囔了一句真巧啊，然后无视了阿周那的眼刀继续自己的陈述，“链结毫无疑问是断了，顺便说一句你哥所有关于omega的生理现象全部停滞了。”
“停滞？”阿周那听到医生的说法不由得皱起眉头。
“包括我们闻不到他的信息素，现在他也不会有什么热潮期，关于omega该有的一切生理现象他都没有。初次之外，他被植入了芯片，具体是干什么的我还没研究出来，研究用的机器我已经找人从仓库给我拿过来了。哦，对了，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我想他现在应该没有痛觉了。”医生摊手。
“还有别的吗？”
“别急，刚刚血检结果出来了。”医生飞快的扫了一眼平板电脑上的数值，“Wow，跟我想的差不多，他的激素都被人为调整过了。”
他说完，关闭了电脑的屏幕，然后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我想你哥可能中头奖了。”
“你有话直说。”
“你听说过APE现在正在研究的一个项目吗？这玩意儿就是专门的人体试验，但和以前alpha、beta、omega这种进化实验不是一个类型。”
阿周那思考了半响，然后他对自己想到的内容感到一阵恶心。
“杀人机器？那个所谓的都市传闻吗？”
“不愧是你啊。”医生捧场般的鼓掌，然后迎着阿周那带着愤怒和疑惑的表情摆了摆手，“至少我认为现在这就不是都市传说了，我想现实就摆在我们眼前。”